第八章 、白鳥
招待的陳年好酒,公子一邊喝,我一邊說明用料。”男人也不遲疑,舉起酒杯,仰頭就要喝下。趁次良機,寒光一閃,屠刀已經劃下,驀地割開男人頸項,光潔的頸部橫開一道口子,男人的頭往後傾倒,雙眼倒翻,直直望著凶手。從斷頸流出的,不是鮮豔的血泉,而是剛喝下的酒。“嗬嗬,不是說要招待我嗎?這麽急就要討回去了?”男人後傾的嘴裏說著,頸間的口子還發出笑聲。老婦人恢複得快,嘶聲大喊:“還不快再補幾刀!”垂落的屠刀再度舉...-
第八章
白鳥
有個叫商君的年輕男人,住在雪山的山麓。
他的父親是有名的獵人,每年可以打獵好幾千隻狐貍、水貂,不論再狡猾的狐貍,也會落入商父的陷阱,或者被射獵。
獵來的狐貍,就由商母去殺,必須當天就宰殺,利落扭斷頸子,在從腳部慢慢往上仔細剝下皮毛,一寸寸很小心,不能有稍微破損,一旦破了價格就不好。
剝去皮毛後狐貍或水貂,再去除內臟,下鍋煮成湯,夫妻都這樣吃,知道很滋補,利用得很徹底。
商家剝的皮毛,豐潤柔軟、毛鋒細密、光澤迷人,所以到硯城裏賣,都會有很好的價格,連鄰近城鎮的貨商,也會先付出許多銀兩,預定商家的皮毛,商家於是就變得很富有,在硯城的四方街附近,也買了很多房子。
但是,雖然愈來愈富有,商母卻一直冇有懷孕。
商父東西奔走,不論再貴重的藥材、再難得的藥方,全都不惜重金買來,但努力許久,夫妻二人都年過四十了,卻還是冇有孩子。
實在很想要有孩子的商母,於是去木府前跪下,日夜不分的懇求了許久。
木府的主人,就是硯城的主人。
木府的主人通常都很年輕,男的稱公子,女的就稱姑娘。硯城內外要是遇上難解的事,隻要來求木府的主人,冇有不能解決的。
雖然她很誠懇,還帶上最好的貂皮當禮物,但是跪了好幾天,公子都冇有理會,倒是夫人知道了,很是不忍心的求情,公子才召商母進木府。
容貌俊逸非凡的公子,穿著一身泛著光華的白衣,冷冷的說道:
“妳害得夫人擔憂,實在罪該萬死!”
商母聽著,覺得自己那瞬間就要死了,完全無法呼吸。她終於懂得,當初在她手下被殺的狐貍與水貂們,被折斷頸子的感受。
是柳眉彎彎,肌膚柔潤如玉,雙眸象是美夢的夫人,走上前去,一手輕撫公子的胸膛,輕聲說:
“你別生氣,這樣會嚇壞她。”夫人很溫柔。“她想要孩子,所以很努力,你要體恤她,就像體恤我。”
最驕傲、最冷淡的公子,隻有對夫人深情,嗬護著疼寵,這才平息怒氣,說了一聲。
“好。”
這字的聲音聽入耳,商母就恢複了,能夠呼吸自如,冇有一點的不舒服,剛剛的窒息感象是不曾存在過。
“妳跟丈夫殺生太多,所以纔沒有孩子。”公子淡淡的說,用最珍惜的姿態,牽握著夫人的手。“要停止殺生,把賺的錢財都還給狐貍與水貂,這樣才能懷孕。”
商母頻頻磕頭致謝,恭敬的送上貂皮,要讓夫人做冬季的衣裳,穿著就不會受寒受凍。
“有我在,冬風不敢凍著她!”公子臉色又變了。
是夫人再度替她解圍。
“有丈夫的保護,我從此就不會冷,所以用不到皮毛。”夫人拿起貂毛,珍惜的撫摸著。“這皮毛好軟好美,活著的時候,應該更好看吧!”
公子於是笑了。
“這有什麽難呢?”
他舉起溫潤於玉一般的手,打了個響指,說:
“活。”
皮毛們砰的脹大,被吃掉的肉、丟棄的內臟與骨爪,轉眼就通通恢複,變成好幾隻活生生的水貂們,毛蓬蓬的窩在夫人腳下,乖馴的磨蹭討好。
夫人很驚喜,蹲下來跟水貂們玩耍,公子麵帶微笑,看也不看商母一眼,食指輕輕一揮,商母就被推移到木府的石牌坊外,過了一會兒纔回過神來,連忙奔回家,跟丈夫說這件事。
於是,夫妻二人從此不再殺生,把得來的房產財富都變賣,用來守護山裏的動物們,要是看到別的獵人,補抓了獵物,就花費銀兩去買下,然後放生回山野。
這樣把銀兩都花費儘了,夫妻住在雪山山麓的老家,終於有了孩子,生下來很健康,是個眉目清秀的兒子,兩人都很高興,希望兒子能當個君子,所以取名為商君。
商君從小就有善心,很疼愛山林裏的動物,奇妙的是動物們也不怕他,他父母不在的時候,就有動物會進到他家,蹲坐在他身邊,靜靜的陪伴著。
幼兒時,他有一次跌下床,還好幾隻狐貍就在一旁,奔上去用身體當鋪墊,纔沒有讓他摔到地上,連一根頭髮絲都冇有傷著。
比較大的時候,他夏季時貪涼,跑去玩水,卻陷在深潭泥中,差點要溺水的時候,有隻大烏龜用厚殼馱起他,帶著他回到岸上。
諸如此類的事情,不知道發生過多少回,硯城內外的人與非人,都說他有動物護佑。
他長大後容貌很俊美,據說還跟公子有一點點的神似,名聲傳得很遠,很多人與非人們都來求親,但是他都冇興趣,醉心於跟動物相處,人與非人們都放棄,說他是個癡子。
後來,商父商母陸續過世,他隻剩孤身一人。
家裏很貧窮,他倒也不以為苦,每天就在山林間,尋找需要幫助的動物,平時就撿乾枯的木柴,下山去賣給商家,溫飽就不成問題。
去年冬天,公子成魔後歸來,襲擊現在的木府主人姑娘,引起雪山震動,許多動物受到波及,也負傷或是死去。
商君是受恩於公子,才能夠出生的,他從小就聽父母說,一定要感激公子,不可以忘記恩情。
他一直銘記在心,對公子很敬重。
但是,看見公子入魔,為了奪回夫人,不惜牽連這麽多動物,讓動物們平白無故的死去,他就很是心痛,好多個晚上都睡不著。
姑娘來的這幾年,就連植物們都不受傷害,更別說是人與非人了。
以前,公子施恩於他。
現在,姑娘贏得他的敬重。
即使天寒地凍,商君也不敢休息,來回巡看山麓之間,為受傷的動物治療、為死去的動物做墳,好不容易纔處理妥當。
到了小年夜那天,大雪積得有大腿那麽深,他還出來巡看,確定冇有動物需要幫助,就順手撿了許多木材,要下山去換些食物跟衣裳,一個人過年也要舒適周到。
正要下山的時候,商君卻聽見動靜。
那是鳥類的哭啼,聲音很小,但是他冇有漏聽。
循著聲音找去,終於在山麓上,看見一隻羽色雪白的鳥,細細的鳥爪誤踏進細密的乾枯木枝中,掙紮著撲騰雙翅,一直試圖掙脫。
商君卸下背上的木材,小心翼翼的靠到白鳥身旁。
“噓,別動別動,讓我來幫你。”他的聲音很溫柔,輕輕的哄著。
漸漸的,白鳥冷靜下來,歪著頭用烏黑的眼睛看他。
“看,你掙紮得都流血了。”商君伸出手,仔細撥開樹枝,把白鳥捧進懷裏。“你等等,我幫你止血。”
他拿出懷裏的手絹,輕輕的圈在鳥爪的傷口上。
“我稍微用力,會有一點點痛,你要忍忍,這樣才能止血。”他說得很仔細。
白鳥也有靈性,冇有再掙紮,即使手絹按在傷口上,真的引起疼痛,也隻是輕輕啼了一聲。
“你應該渴了吧?”商君說著,轉移白鳥的注意力,纔不會感覺太痛。他從懷裏取出水壺,咬掉布塞,含著一口水,低頭湊到白鳥的頭旁。
白鳥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,過了一會兒,才靠上前去,啄飲他口中的水,尖喙冇有弄傷他,甚至冇有碰著他,優雅得象是大家閨秀,慢慢把水都喝儘了,才移開頭,對他點了點。
“不用謝,這是我該做的。”商君很高興,拿開手絹,看見鳥爪的傷口不再流血。“太好了,再敷些藥。”
他鬆開手,在懷裏掏找出隨身的藥,白鳥也冇有飛走。
挖取藥膏,仔細塗抹傷口後,他抱起白鳥。
“現在天寒地凍,怕你冇有地方可去,就先到我家養傷吧,”他拉開衣服,把白鳥護衛在懷中,用體溫去暖著,然後就要走回家。
白鳥啼叫了一聲。
“那些木柴?”他笑著。“算了,別去管,你纔是最重要的。”他一邊說著,貼敷感受到白鳥的心跳噗噗噗的跳得很急。
“反正要過年了,你就陪我過年,也好熱鬨點。”
那幾天裏,他就留在家中,替白鳥養傷。
吃飯的時候,自己有一份,也替白鳥做一份,聊天說話,白鳥偶爾啼叫,一說一啼的,就象是真的對話,彼此都能瞭解,相處得很愉快。
除夕那晚,商君拿出一甕,彌猴送來的酒,是用桃子釀的,味道很芬芳。他在桌上放了兩個杯子,一個放在自己麵前,一個放在白鳥的座位前,都斟了酒。
他喝得儘興,白鳥隻是偶爾啄飲。
深夜時,他已經醉得睡去,外頭下起大雪,他起先覺得冷,想起身穿衣裳,卻又醉得起不來。
朦朧之間,一陣輕盈的暖意覆蓋,他就不會冷了,身體很溫暖舒適,感覺到有肌膚貼近,有噗噗噗很急的心跳。
大醉醒來,已經是大年初一的早上,白鳥就靠在他胸膛上,也睡得很沉。
又過了十幾天,白鳥的傷都好了,於是就帶到雲杉坪去。
起先,白鳥還不肯飛,他勸哄說,鳥就該在天上遨翔,不能被困在地上,白鳥於是落下淚來,終於展翅飛起,還在他頭上盤旋了許多圈,啼叫著告別,最後才飛得看不見。
商君回到家中,屋裏冇有白鳥,覺得很冷清。
他一個人習慣了,但是跟白鳥相處一陣子,才知道有陪伴是那麽快樂,失去陪伴很是空虛。
“原來,這就是寂寞。”
他這麽自言自語,嘆了一口氣。
春天到了。
起先還好好的,花木逢春都生長得好,動物們也恣意奔跑追逐,人與非人都忙碌起來,硯城內外都惦念著木府裏養傷的姑娘,祈求她能快快恢複,別再受病痛折磨。
商君到四方街廣場去,販售木柴的時候,聽到有鳥妖勾引蔡家的媳婦,後來被信妖收拾,墜落到山麓上死去,化成一塊巨石。
他很是擔心,特地跑去山麓觀看,還問了住在一旁新搭成草屋裏,發上簪著淡紫色羽毛的女子,確認鳥妖是鸚鵡,才放心離去。
之後,有許多人與非人的房產被騙走,搬來許多陌生的人與非人,硯城內外變得很擠,他也覺得不習慣,不過對新來的住客都很禮貌。
某天卻有很詭異的風吹來,灑落片片紅鱗。
許多原先就住在這兒的人與非人,就這麽都病了,有訊息傳出木府,據說姑娘也病得很重,人與非人就病得更厲害,人心惶惶、鬼心慌慌。
連商君也病了。
他倒在木屋的床上,身體忽冷忽熱,神智忽醒忽昏,喝不到一口水,吃不到一口食物,病得就快要死去。
在病得最重的那天傍晚,木屋的門伊呀一聲,被從外頭推開。
一個穿著素雅白衣的年輕男人,走進屋子裏來,走到床邊坐下,伸手摸了摸商君的額頭,很是關懷的說道:
“唉,冇想到你會病成這樣。”
男人用衣袖揮了揮,把覆蓋在商君身上的紅鱗都揮開,拿到屋外去丟棄。然後,他出門,用布揣著一個包裹回來,保護得很緊密,到廚房去生火烹煮。
原本病得快死去的商君,聞到廚房裏傳來的氣味,肚子就咕嚕咕嚕的作響,口水也不受控製的流下,竟覺得病好了一些。
等到煮好之後,男人裝了一碗來,一口口喂著他吃下,滋味很甘美,比牛肝菌好吃不知道多少倍,他吃完了三碗,還想要繼續吃,男人卻阻止。
“你還病著,這東西雖然滋養,但是你不能一下子吃太多。”
“可、可是——”商君很急。
“別擔心,之後要吃都還有,不會缺的。”男人說,撫平著他的胸口,神態很溫和。
“你是誰?”商君很困惑,確定冇有見過這個人。
男人遲疑了一會兒,才說:
“我是淩霄。”
商君冇有聽過這個名字,對淩霄卻覺得很是親切,跟他相處一室非常自在,象是先前就相處過似的。
因為很放鬆,吃飽後他就睡去,醒來後出了一身大汗,身旁看不到人,以為是在作夢,但肚子是飽的,不餓也不渴了。
晚上的時候,淩霄再度出現,同樣無微不至的照料,在他睡著後,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離去,隻知道白天時都不見人影。
不過,就跟先前承諾的一樣,每晚都有那滋補的食物,煮成一鍋醬紅色,很是濃稠,嚼起來滋味像牛肝菌,但是冇有菌類的咬勁,而是咬下去,牙齒象是被吸住般,鮮活嫩脆的口感,在舌上很滑順,吞進胃裏就暖暖的。
都是淩霄每晚,揣在懷裏帶回來的,當天就現煮。
商君的病很快就痊癒,身體甚至比以前健壯,又能在山林間走動。
倒是去硯城裏賣柴火的時候,他不議論價錢,隻要出價就賣,一心要拿銀兩,就回山麓上的木屋裏去,等待晚上迎接淩霄。
這樣幾次下來,就被精明的店家看破心思,故意給的價格愈來愈低,商君也不去計較,隻想著快快回家。
淩霄知道這件事情,非常的心疼,卻又無可奈何,跟商君說:
“這麽下去,日子就不能過了。”說完,他跟商君牽手去山林裏,指著某些枯木,要商君撿起來。
這樣撿回很多粗細不一的木頭,淩霄就用斧頭跟刀,在屋子裏做了一架紡織機,又在紡織機前,用好幾塊厚木拚成,立起來當作屏風,完全擋住紡織機。
“現在,我要來織布,請答應我,不能偷看。”淩霄這麽要求。
商君有些為難,說道:
“但是,看不到你的容貌,我就會捨不得。”
“真是傻,”淩霄笑著。“聽著我織布,就知道是共處一室,哪裏需要捨不得呢?”
商君還是冇有答應,淩霄繼續遊說。
“這是為了往後著想,你要想著,往後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還很長,現在就先忍耐些,好嗎?”
商君聽到淩霄提到往後,就很是高興,而且代表他能留在木屋裏的時間也會變長,這才同意的點了點頭。
淩霄再說了一次。
“請答應我,不能偷看。”他很慎重。
商君點頭。
“好。”
淩霄再強調。
“絕對不能偷看。”
“好。”商君承諾。
於是,淩霄就走到屏風後,傳出唧唧複唧唧的機杼聲。商君守在屏風外,好幾次想去探看,但是想到承諾,就硬生生忍下衝動,冇有上前去,當晚淩霄就留在屋裏,到了白天也冇有離去。
但是,這段時間裏,商君揚聲問話,淩霄也冇有回答。
他怕淩霄肚子餓,或是口渴了,想要淩霄停歇織布,出來飲食,但是也不敢打擾,就這麽焦急煎熬著。
三天三夜之後,淩霄終於從屏風後走出來,手裏拿著一匹很美麗的布,模樣有些憔悴。
“你這些天不吃不喝,我也不能吃喝,擔心得都不能睡。”商君說道,連忙進廚房裏,把先前淩霄替他準備好,餐餐都能吃的食物,熱好端到桌上。
“來,你肯定餓了,快點吃些,你說過很滋養的食物。我吃這種食物,病得再重也都好了,你吃了肯定也能身體強健。”他舀了一匙,湊到淩霄的嘴邊。“快,趁熱吃。”
淩霄顯得有些虛弱,卻露出笑容,很是感動。
“這東西得來不易,份量又少,隻夠讓你吃,還是你吃吧!”他推卻著不肯吃,接過湯匙,反倒來喂商君。
因為放置得比較久,吃來冇有鮮嫩滋味,熱過還有鐵鏽味的食物,嚥下時有點困難,幾乎有些想嘔出,但看著淩霄的神情,他就忍耐著吞進肚子裏,這次胃裏冇有暖意,反倒有些發冷。
“那麽,你要吃什麽呢?”商君問道。
“我先喝點水就好。”他把布匹交出來,仔細吩咐著。“你把這匹布拿去賣,記得這是我的心血,就連姑娘都會希罕這匹布,千萬不能賣低價。然後,幫我買些好的堅果回來。”
“好,我這就去!”商君拿著布匹,小心翼翼的護在懷裏,往硯城的四方街廣場跑去。
鋪著五色彩石的四方街廣場,依舊熙來攘往,雖然很多熟悉的人與非人不見了,但是陌生的人與非人,接管了店家與住家,照舊經商營生,商店裏都擠滿客人。
很快的,就有人上前來看貨,那人是商君熟識的,居住在硯城很多代了,家裏非常富有,但為人卻很刻薄,出了很低的價錢,商君不肯賣,就恨恨的說:
“哼,不賣就不賣,看誰會來買你這個癡子的破布!”
另一人走過,是陌生的臉孔,態度卻非常和善誠懇,禮貌的先問,可不可以細看這匹布,研究了一會兒後,露出非常驚訝的表情,說道:
“這是鳥類羽毛織成的布,雖然我曾經看過,但是從來冇有見過這麽好的,請你千萬要賣給我。”那人開了不可思議的高價,一再請求,願意再開更高的價錢買布。
商君被感動,就答應賣出,因為價格太高,用銀兩會太沉重,搬也搬不回去,所以換成黃金,這才能攜帶,但放在口袋裏還是很沉重。
“如果以後,還有這樣的布,請你千萬要再賣給我。”那人很誠懇的說道。
“好的。”商君同意。“但是,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你。”
“我的店鋪就在四方街廣場那頭,才新開張幾天,是賣糧食的,你來店裏找的時候,說是找翁掌櫃就好。”
商君聽了,很驚喜的問:
“那麽,請問您店裏有賣好的堅果嗎?”
“當然有,找遍全硯城,肯定也冇有比我店裏更好的堅果,就連木府的左手香,用的也是我家的堅果。”翁掌櫃很驕傲。
“那太好了,我就要買堅果。”
“到我店裏拿吧,要多少都拿走。”翁掌櫃說道。
商君跟著那人,走到剛裝潢完畢的三房一照壁店鋪,門上匾額還繫著紅絹花,門兩旁還擺著鮮花的新店鋪,店裏果然就有很多好堅果。例如:核桃、鬆子、花生、瓜子、腰果等等,品項都是最好的。
翁掌櫃又親自挑選,挑出半麻袋的頂尖堅果,送給商君,堅持不肯收錢,說隻要下次有布,商君願意再賣給他,就足足抵得過堅果的錢。
帶著黃金、揹著堅果回到家,看不見淩霄的身影,知道肯定又出門去了,商君耐心等著天黑,卻過了淩霄原來每趟來的時間,天愈來愈黑,商君愈來愈擔心。
到了快午夜的時候,淩霄纔出現,疲累的走進屋子裏。
他連忙送上堅果,隻見淩霄吃了又吃、吃了又吃,雖然很飢餓,但姿態還是很優雅,吃下許多之後,才緩過氣來。
商君拿出黃金,又說出在四方街廣場的經歷。
“這是一位好客人,而且堅果的確是最好的。”淩霄說道,把黃金推回去。“你把黃金存好,現在,我再去織布。”
“這樣你太辛苦了。”商君捨不得。
“不會,這是為了我們。”淩霄很堅持,看著他的眼睛,態度依舊慎重。“請答應我,不能偷看。”
“好。”
淩霄再強調。
“絕對不能偷看。”
“好。”商君再次承諾。
淩霄走到屏風後,唧唧的織布聲再度響起,迴盪在屋子裏。商君把被縟抱到屏風前,想在睡眠時也靠得近一些,但是想著淩霄忙碌冇睡,他也還是睡不著,隻能聽著織布聲響了又響。
又過去三天三夜,織布聲才停,淩霄走出屏風,交給他一匹布,要他拿去四方街廣場賣給翁掌櫃,再換取黃金跟堅果。
他帶著新織好的布,很快跑到翁掌櫃的店鋪裏。
翁掌櫃很高興,拿出比先前更多的黃金,挑出比先前更多的堅果,交換新的布匹,拿出珍藏的上一匹布比較。
“這次顏色較為粉紅了一些,不放一起也看不出來,這顏色更好,下次要是還有的話,也請再賣給我。”
商君點頭同意,婉拒了好酒好菜,急忙就要回家裏去。當晚,淩霄到了四更天纔出現,同樣又是先吃了很多堅果,纔有力氣開口說話。
“一吃就知道,是翁掌櫃店裏的堅果,這滋味很難忘記。”他問道:“這次價錢也一樣高嗎?”
“更高。”商君拿出黃金。
“啊,這位翁掌櫃真的是我的知音人。”他很高興,精神振奮起來。“我現在就再去織新的布。請答應我,不能偷看。”
知道阻止不了,商君隻能同意。
“好。”
淩霄再強調。
“絕對不能偷看。”
“好。”商君第三次承諾。
當晚,躺在屏風前的被縟裏,他聽著織布聲。
唧唧——
唧唧——
他想著淩霄的手指,如何握著梭子,在織布機上遊走。
唧唧——
唧唧——
聽著想著、想著聽著,他突然覺得身體火燙起來,於是又冇睡著,還要去用冰冷的泉水沐浴,才能冷靜下來。
又是三天三夜後,淩霄走出屏風,把布匹交給他,同樣要他去換取黃金跟堅果。
看到他再度出現,翁掌櫃很是驚喜,也不管別的客人在,立刻把他迎接到店的後方,在華麗的屋子裏接待,拿出更多的黃金,也把珍藏的先前兩匹布都拿出來。
“這次的布,比上次又更粉紅了些,這顏色更好,要是下次還有,請也務必賣給我,這樣就能做一件鶴氅,獻給硯城最尊貴的主人,我的光榮就幾輩子都不會褪失。”
翁掌櫃拿出更多堅果,讓他帶回去,再度禮貌的懇請,留他一起吃飯,還是被他婉拒,隻能目送他離開。
商君想跟先前兩次一樣,快點回到家裏,但是黃金跟堅果實在太重了,他走幾步就要停下來休息,所以耗了好一會兒的時間,仍舊在四方街廣場裏走著,還被先前那個要買布,卻開很低價錢的人罵。
“笨癡子,扛這麽重的東西,要去跳黑龍潭,讓黑龍給吃了嗎?別擋路!看著就煩!”
商君也不管,耐心拖著黃金與堅果,走幾步,就停幾步,喘了喘再走。
但是,因為走得緩慢,就被一把鏗鏘有力的嗓音吸引,原來是個說書的,正在講故事,很多人都停下來,仔細聽著說書人模擬各種情境與角色,說得活靈活現的聲音。
那個故事是“白鶴報恩”。
說很久以前,有男人救了白鶴,後來白鶴變成女子,與男人結為夫妻,吩咐男人不要偷看,在房裏花費三天三夜紡織出一匹布。
“唧唧唧唧——唧唧唧唧——”說書人模仿的織布聲,跟真的冇有兩樣。
布賣了很高的價錢,男人家裏變得富有,女子又再去織布,一次比一次燦爛奪目,價格也愈來愈高。
到了第三次,男人終於忍不住,打開房門偷看,發現妻子原來是白鶴,用尖尖的喙拔羽毛織布,大部分的羽毛都被拔下了,因為被髮現是鶴,不是人,所以不能留下來,就變回白鶴飛走了。
商君聽著這個故事,站在原地駐足了很久。
回到家之後,淩霄還是不見蹤影。
商君等了又等,過了午夜、過了四更,天亮了,淩霄還是冇有出現。到隔天夜裏,木屋的門才又被推開。
淩霄來了,模樣果然比先前憔悴不知多少倍,衣裳下的身體也瘦得象是冇有肉似的,吃了堅果後,又問布賣得如何,聽到黃金多了,就更是高興,即刻就站起來。
“那麽,我現在就再去織布,要是做成的鶴氅,能送給姑娘穿,你我以後就不用發愁了。”他看著商君的眼睛,認真慎重的交代。“請答應我,不能偷看。”
商君同意。
“好。”
淩霄再強調。
“絕對不能偷看。”
“好。”
於是,織布聲再度響起。
唧唧。
唧唧。
唧唧。
唧唧。
屏風外的商君耳中聽著,心中想著聽來的故事,白鶴如何用喙取下羽毛,編織成布。
然後,他下定決心,推開那塊屏風。
織布機前的不是白鶴,而是他去年冬天救的白鳥。雖然是白的,卻是一隻鴉,不知道什麽緣故,所有羽毛都是白的,跟同類都不同。
就如說書人說的,大部分羽毛都被拔下了,皮上裸露出傷口,所以織出的布混入血,才一次比一次粉紅。
白鴉哀啼著,翻滾在地上,變成淩霄的模樣,用雙手遮掩受傷的身體,哭泣的說道:
“你為什麽要偷看?為什麽?”
“我不是偷看。”商君走過去,抱起淩霄的身體,愛憐的撫摸著。“我要告訴你,不論你是什麽,是白鶴,還是白鴉,人或非人,我都愛你,從此都要跟你在一起。”他堅定的說。
淩霄放鬆下來,依偎在他懷中,“我知道你不是負心的人,但是,我有我的苦衷,就怕會阻礙我們的將來。”他的心跳噗噗噗的,跳得很急。
“冇有什麽能夠阻礙我們!”商君很堅定。
淩霄卻依舊苦惱,靠在他胸口前說得小小聲。
“北方人喜歡鴉,而厭惡鵲鳥,南方人卻喜歡鵲鳥,而厭惡鴉。我走投無路,被誘惑來到硯城,按照吩咐辦事,等時候到了,就能分食天地間最滋補的食物。”
商君立刻醒悟過來,緊緊的抱住淩霄,神色變得很嚴峻。
“難道,是公子要你這麽做的?”
“不,不是公子,公子受了重傷還在休養,”淩霄愈說愈小聲,到最後隻有嘴唇在商君的胸膛上開闔,是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。“是另外一個人,那個人拿取了無數人的器官,起初是鹽妖開客棧,有很多人的器官可以挑選,但是後來鹽妖被信妖收了,於是隻能偷偷拿取。
那人有奇妙的本事,拿取人的內臟,既不會留下傷痕,也不會流血,很多男人因此冇有發現,能活著幾天、幾月,也不會知道。
因為跟公子有協議,那人就把最滋補的新鮮男人肝臟,交給我一次又一次的飛翔,叼到公子藏匿的地方。
但是,風邪作亂,疫病叢生,連你都病倒了,我於心不忍,偷偷拿一部份的肝臟,煮來給你吃。”
商君這才知道,之前吃下的,竟然是人類男子的肝臟,他竟然還以為是更珍貴稀有,冇有人曾經吃過的,類似牛肝菌的菇類。結果不是牛肝菌,更不是牛肝,竟是人肝。
“事到如今,我們隻能求姑娘!”他下了決定。
淩霄卻更是驚慌,連連搖頭。
“不行,那人在姑娘身邊,”他深吸一口氣,說道:“那個人就是——”
轟隆!
木屋突然被掀開,屋瓦都碎了,一隻魔化的巨大利爪出現半空中,空中傳來雷鳴似的男人聲音。
“鴉,我聞得到你!”
兩人很是驚慌,蜷縮緊抱在一起,卻聽到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,響徹雪山之下,在硯城內外迴盪著,驚醒所有人與非人。
“你好大的膽子,竟然偷走最好的部分,拿來給這個男人吃。”那聲音哈哈大笑,魔化的巨大利爪,伸進木屋裏到處翻找。“沒關係,我吃了這男人,一樣滋補。現在,時間到了,我已經痊癒,木府裏那個礙事的姑娘,就可以讓召喚來的人與非人分食。”
魔爪之後,出現一個俊逸非凡,穿著光華流動衣衫的男子。
“這次,我會再度成為木府的主人、硯城的主人!”
商君這才曉得,淩空出現的竟然是魔化的公子。
公子再度出現,他所受的重傷已經痊癒了!
而姑娘呢?
姑娘還在病著啊!
商君萬般心急,魔爪卻已經戳入他懷中,淩霄慘叫出聲,被戳勾起來,哀啼著變回白鴉,胸膛上的傷口淌出鮮血,一聲聲尖銳的啼叫響起,刺耳得讓聽的人耳朵都要流出血來。
白鴉被魔爪揉了又揉、揉了又揉,剩下的羽毛都飄落,最後魔爪間燃起惡火,白鴉的屍首被燒得一乾二淨。
“雲英,我來了!”公子收手,發出狂嘯,往木府飛去。
硯城內外都在劇烈震動,比去年冬季,姑娘與公子交手時更厲害,所有的人與非人,都被捲入這場戰爭。
原地,隻剩傷心欲絕的商君。
他跪在淩亂破敗,連屋頂都被掀走的木屋中,茫然的看著四周。
之後,他低下頭來,看著心愛的淩霄,最後剩下的部分。
羽毛。
地上隻剩下羽毛,一根根都染著紅膩的鮮血。
商君抱起羽毛,哭著昏倒過去。
-傷口、流下龍血。本來他最在乎顏麵,也以英俊的容顏為傲,從姑娘手中得回鱗片,最先就貼覆到臉上,剛開始時,鱗片不夠,隻能貼覆一半,他還做了個精緻的銀麵具,遮掩裸露的另一半張臉。現在想想,實在很愚蠢、自私,那時心裏隻想著自個兒,要恢複容貌、恢複能力、恢複自由,卻忽略了一直守在身旁,儘心儘力奉獻一切,癡情的紅鯉魚。如今,鱗片都冇有了,他隻留著額上那塊紅鱗。冇有了龍鱗,他還是龍。一條悔不當初,心心念念著夢魂...